故人昔辞

『尘世三千条
不及半坛天子笑』





cp:蓬宝

《大暑·不前》

  “岁岁华年,思君不前。”

  

节气系列《廿四·终岁》恢复更新。

点进tag可以看本系列,不过很多篇被我锁了,觉得写得太烂,修改后会放出来。(按理说这篇和小暑是姊妹篇,可以强行凑个追凌,但因为小暑写得太差已经被关了起来。)

原著向。从追追的视角下笔。冒险地尝试了第一人称,希望效果不是太糟糕。

原本是想写追追个人向,但好像最后写成了奇怪的个人向+追追看忘羡,我也没有办法……

我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碎碎念的能力,那就不废话了,看文吧。

*感谢所有记得这个系列并等待她的人。我爱你们。就算你们催更都爱你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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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“大暑,六月中。暑,热也,就热之中分为大小,月初为小,月中为大,今则热气犹大也。”

  一候,腐草为萤。二候,土润溽暑。三候,大雨时行。

  
  

   


  我十七岁那年,第一次看见含光君笑。 


  

  我自记事起,最常见到的人就是含光君。

  我与蓝家其他子弟是不同的。我很小的时候,便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一点。

  我幼时不同其他子弟一样下学后宿在蹊室,而是每日随含光君一道,居住在静室近处的一间小院;在兰室受教时,有那么一两次,虽然转瞬即逝,我仍感到先生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复杂;我很小便向含光君学琴曲《问灵》,在远未达到修习年纪的时候。

  但为何不同,我不知道。

  也不是未曾大着胆子问过含光君,却只得沉默良久后的淡淡的一声“专心修习,勿要思虑过多”。

  既然已经得到了这样显而易见不愿我去深究的回答,我便不去深究。再者,无论那个答案如何,我总归是姑苏蓝氏子弟,蓝家的蓝愿。

  
   
  
  我是知道自己记忆有损的——听长辈说,我幼年曾发过一场高烧,烧得糊涂,自那以前的事全给忘得一干二净——我所有的记忆,始于睁眼便看见形容枯槁的含光君的那天。

  我那时年岁尚幼,许多细节已记不分明,只能囫囵拼凑出个大概。

  我从一片混沌和朦胧的高热中醒过来,脑海里和眼前都是一片空白。茫然失措地睁眼又眨眼,眼前才渐渐脱了那层白雾,我才发现身边有一个人。

  我尚不知道他就是含光君,却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。含光君相貌十分好,那时的模样却是极罕见的狼狈:几缕发丝零落脱离了发冠散在身侧,身形消瘦,尚阖着的眼睛周围一片青黑。看着他,我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很难过。

  大抵是我醒来的动作有些大,又或者他本来就没有睡熟,他眼睫微颤,睁开了眼睛。

  他眼瞳颜色浅淡,眼中却有细密的血丝,看上去有些骇人。

  他开口对我说道:“你醒了。”声音暗哑且沉。

  我那时慌张茫然又有些惊惧,呆了好半天,才小声地问道:“你是谁?这是哪?”

  他皱了皱眉,本就不好看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:“你记得……你是谁吗?”

  我顺着他的话头去想,更大的惊慌席卷过来。

  “我、我是谁?”

  良久无言。终于,含光君开口说话了: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他又轻声说道:“……这样也好。”

  他看向我,是难掩倦色的严肃面容:“你是蓝氏子弟蓝愿,偶染微恙昏迷不醒,今已醒转,便好生休养。”

  他似乎是不打算再做停留,转身走向门外。那房间是如何布置、那时我睡在哪里,我都已记不清了,却总是对那鲜明的颜色印象深刻——

  含光君长身鹤立,一身飘飘白衣,那日的白衣,背上却隐隐透出触目惊心的血色。
   
   
  
  我那时住得离含光君近,每日都能听到从静室传来的琴音。我年纪太小,不甚通音律,只能依稀分辨出每日弹奏的应是同一段旋律。有时会多些,却无一日少些。

  含光君几乎不出静室,说是在闭关。我想起那日里看见的血迹,一面想含光君闭关可能是在养伤,一面又想着……那么重的伤,这琴音却仍无一日落下。

  也只是想想罢,这事情是不能问的,更不能提,是云深不知处内不可触及的话题。

  因为含光君从不让其他人出入静室,我又住得近,一些送药、送书之类的小事我便自发地接下。一般是我在静室外,含光君自会出来接过物事,然后对我微微颔首,我便拘谨回一礼。只一次,我唤了含光君后,他沉声道:“进来。”

  我那会儿先是一愣,然后慌慌张张地依言进了静室。含光君面前摆着他那把通体乌黑的七弦古琴,似乎正打算弹奏。

  我这才意识到,今日来得不巧,似乎正碰上含光君每日固定弹奏的时间。当下我便手足无措起来,觉得自己做错了事,手不知往哪儿放,脚不知往哪儿站,若不是手上还拿着要交给含光君的古籍,怕是已经开始挖洞把自己埋进去了。

  含光君淡淡道:“放在案上便好。”

  我紧张地放下书,又开始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含光君又道:“你若愿意,可站在一侧学习。”

  能亲见含光君奏琴的惊喜一瞬间盖过了拘谨不安,我拼命点头,不敢多言惹含光君烦躁,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。

  含光君琴艺精绝,我往日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,万万没想到今日有这般机会。仍是我平日里听惯了的音,含光君停下动作,似乎有些失落,又似乎十分意料之中。

  寂静良久。我斟酌着开口问道:“敢问含光君……这是何曲?”

  含光君修长的手指抵着琴弦,低声答道:“此曲为《问灵》。”

  我忍不住接着问下去:“曲名何解?”

  “以琴音奏问,请亡者之灵。”

  “含光君所请之灵……未曾作答?”

  “许是。或是未能请来。”

  不知是哪来的勇气,我那时道:“我能修习这支琴曲吗?”

  含光君浅色的眼瞳注视我片刻,然后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
  “嗯。”

  “多谢含光君!”

  很多年以后的义城,魏前辈问我:“你的琴语修得如何?实战过吗?请来的灵会不会说谎?”

  景仪积极答话,我想起那日含光君的神色,又看见了魏前辈在得知“含光君说过尚可”后放心的表情,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就是控制不住。

  含光君那样落寞的神色,大抵是不会再有了吧。

   

  我的琴自小便是含光君教的。

  蓝家没有不怕含光君的,我自然也是怕他的。我却是又怕又敬,又特别亲近他。我也说不上理由,只是知道:含光君啊,冷若冰霜刻板严厉,却又是再温柔不过的人。

  练琴也好习字也好,含光君教得一板一眼,要求也十分严苛,我们却从来没有黑着眼圈点着油灯罚抄过,也未曾肿着手继续练习过。

  我父母故去得早,于我,含光君为师为长,如兄如父。

  是以取字时,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含光君。

  “……取字?”含光君持书的手微微一颤。

  我有些忐忑地应是。我知含光君待我略亲厚些,却又不知我此举是否太过逾矩。

  含光君合上书,转而拿了宣纸与笔墨来。他看着桌案上的物事,眼帘微垂,我本就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瞎看,自然是不清楚含光君是什么神色的。

  半晌,含光君又低又磁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。

  “思追。”

  我连忙行礼:“思追谢含光君赐字。”

  待我直起身来,发现含光君一直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欣慰又有些怀缅。

  是我看不懂的神色。

  我要走了那张含光君写下我的字的宣纸,回到我蹊室的房间。景仪与我同屋,见我拿了一张纸已急匆匆凑了上来,“什么什么?阿愿,含光君给你取字了吗?”

  我点点头,铺开宣纸让心急的友人看:“这便是我的字。”

  含光君的字是端方的正楷,极为美观,严正而有清骨,“思追”二字写得很是好看。景仪又是夸赞又是羡慕了一番,才安生下来,跑去捣鼓自己的事了。我便坐下,手上还拿着那张宣纸,指尖在略为粗糙的宣纸表面描摹着“思追”二字,我想着方才含光君对我的字的解释:

“思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”

  含光君方才的眼神又浮现上来,我蓦地想起了自我有记忆起便未曾停过的琴音。

  思追思追……

  思君,不可追。
  
   
  
  大梵山后,回云深不知处的队伍里多了个人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含光君似乎因莫前辈的到来有些变化。

  我说不清为何这么觉得、到底哪些变化,但就是觉得——既清且冷的含光君,似乎多了点活气。倒不是说以前的含光君是个死人……更像是一座精美绝伦的玉雕,突然变成了俊美无俦的谪仙人,仍是仙气凛然珍贵异常,却成了活生生的。

  枯木逢春。

  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来,旋即被我压了下去。

  ……我在想什么啊。被含光君知道了,非得罚我倒立罚抄家规不可。

  我清空思绪,追上稍微落下了一点的队伍。

  ——莫前辈和他的驴真的好吵啊!

  

  分明认识莫前辈只有几个月,相处时间更是短,我却觉得他同含光君一样可靠。但也是不一样的,莫前辈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,这点同含光君真是太不一样了。

  这样一个人,明明与蓝家的“雅正”格格不入、背道而驰,我们却都不觉得他讨厌。

  含光君拿抹额绑了他的手,还晃到我们面前展示给我们看的时候,我着实吓了一跳。强作镇定地把鸡翅塞给读不懂气氛的景仪,我心中也是一阵惊涛骇浪。

  ……是他吗?含光君所“思”所“追”。

  联系起纷杂的种种,我却更加茫然了,各个事件糊到一起,成了一锅糯米粥,还是莫前辈特地加辣椒的那种。

  似乎有很多东西呼之欲出,我却摸不到捉出它们的头绪。
  
   
  
  看到那管漆黑的笛子时,一种熟悉感铺天盖地而来,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。我向魏前辈要来笛子,只是拿着它,什么也不干,好像有许多埋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蠢蠢欲动。

  小小的孩子举着红穗黑笛,兴高采烈地递到嘴边……

  被埋在土里,旁边黑衣的青年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,然后被皮肤微黑的女子一顿暴打……

  喜笑颜开地接过小碗,尝了一口被辣的哇哇大哭……

  “思追。”是含光君在说话。

  我勉强回过神,愣愣地把笛子还给魏前辈。

  他们相携着走远了,我仍穿梭在刚才冒出来的一幕幕里,试图把混乱的思绪理顺。

  我是知道自己记忆有损的——今天似乎找回了大半。

  阿愿……阿苑……

  被埋在兔子堆里的孩子……被埋在土里被哄骗浇水就会长出好多小朋友的孩子……

  我想起我曾经……姓温。

  追上去的时候含光君和魏前辈还未走得太远——他们其实从未走得太远。

  何其有幸,我是温苑,是和羡哥哥一起下山买土豆的阿苑,是蓝愿,是含光君取字的思追。是一个跨越十三年的联结,是一个被教得很好的孩子。

  我忍不住搂住含光君和魏前辈,把他们抱得紧紧的。

  我记起来了许多。

  ——比如那年夷陵的初冬,一个孩子在街上哇哇大哭,冷冰冰的白衣男子手足无措,笑嘻嘻的黑衣男子袖手旁观。他抱着他没钱哥哥的腿,松手红着脸挪到另一边,抱住他有钱哥哥的腿。

  ——比如三个人一齐走在夷陵的街上,与寻常人家一样。

   

  
 
  
  再见时已是数月以后,一众蓝家子弟齐齐惊掉下巴。

  无他,素来雅正端方严肃刻板的含光君,笑了。

  虽然只是个转瞬即逝的微勾嘴角,于蓝家子弟来说却是惊天奇景。

  罪魁祸首撩拨完了含光君还要对着一众呆鹅肆意嘲笑:“你们真是少见多怪!”

  我听着景仪愤愤不平地抱怨“他也不想想含光君都是笑给谁看的,竟然用这个嘲笑我们,真是太不要脸了”,忍不住笑弯了眼眉。

  这样的含光君和魏前辈,真是太好了。

  我幼时每次见到含光君,他总是在读书、习字、打坐、修炼,是仙门名士的端方自持,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。我没见过他特别开心的样子,也没见过他特别伤心的时候;像是个滞留在一处的行人,无方向无动力,不前不后、不进不退、不痛不痒。

  但今后不会了。

  如今多了一个人,补上了他所有缺少的烟火气,带着他闹带着他笑,带他滚入这十丈软红爱个彻底笑个痛快,带他一往无前地——

  向未来走去。
  

   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完。
  
   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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